剛用盡力量蛻皮的身體,接近彷彿消失/初生在世界上的顏色——透明。一旁蛻下的皮仍保持著護卵的姿態,輕如鴻毛,幾許蛛絲鍊已能鎖住。母親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,便得抵禦強風侵襲,只憑一條保命安全繩懸在空中,虛弱的身體沒有著力點,在空中如陀螺般轉個不停,被強迫上演風中凌亂的戲碼。不曾期待有人伸出援手,該掙扎時掙扎,該奮力時奮力,首思繁衍,次談生存,這是屬於牠的一隅世界。……也是我們的。



4樓半的蝸牛


雨後,每每在4樓半窗戶玻璃上發現蝸牛,時一隻,間或三兩。總是坐電梯的人類,匆忙經過的人們,視若無睹的動物,時一撥,千萬人次。蝸牛到底是怎樣誤入這塊炎熱煎台呢?難道是被風雨吹落於窗櫺,瑟縮於角落,待雨過天晴後再奮力向上麼?剛發現時,還微微可見蝸牛行走的軌跡,淺淺水漬,像玻璃上未抹淨的污漬。隨著時間無情推進,幾乎都會被曬乾、萎縮,或是被大風吹落,砸成碎片,橫豎見死路。是因為目的地如此遙遠,還是根本不知道該往何方呢?




定孤支


「哥哥!哥哥!我今天看到他們在定孤……,單挑的閩南語是什麼去了?」
「定孤支。」
「對對對。兩隻蠅虎一開始還先互相對峙,旁邊有長腳蛛事不關己在納涼。然後開打,連觸鬚後面的牙齒都伸出來啦!空中轉身,那個腰,超帥氣的,不愧是跳蛛。喔喔,蜘蛛原來會一字馬。沒有帶相機只有手機,真可惜!」
「又是蜘蛛啊!(平淡語氣)你不要那麼興奮好不好!」
「跳來跳去很可愛啊,……(忘記講什麼了)他們就跟狗狗一樣啊!」
哥哥定格了3秒,緩緩道:「不‧一‧樣!你,去問問看有誰‧覺‧得‧一‧樣!」





每次看到角落長出來的小雨傘,都覺得它們自成一個世界,不可以隨意打擾。無論別人的嬌嫩、豐滿、腐敗,你都只能袖手旁觀,觸碰只會加速殞落罷了。



習慣性地仰望天空,誰會想到還有透過蜻蜓翅膀看天光這一招呢?
領著春光,蜘蛛蛻也閃閃發亮。想要偷偷扯回家之際,被本尊逮了個正著。一失手,飄落湖裡,也不見有女神問我:「是金的蛻?還是銀的蛻?」
「是透明水晶的!」



友人A拿著地圖,對我說:「快到了唷!」我看見遠方有幢藍色的建築物,「是那一間網咖餐廳嗎?」A:「不是喔,不過我昨天有向我媽詢問,好像就是經過那一間之後左拐,就快到了。」信心滿滿地轉彎,只見層層疊疊、滿眼的綠,是大大的山坡,山坡的盡頭有間漂亮的建築物。A:「我們爬樓梯上去好了,走吧。」我答道:「不,樓梯間距太大了,我可能沒有力量爬上去,我要走旁邊的好漢坡,至少有繩子可以拉!」抵達餐廳之後,發現是中式的菜色,點了三菜一湯,便開始愉快地聊天。上菜時,只見服務生拿了英式下午茶那種三層架放在桌上,青菜在最上層,一盤盤菜浮空且傾斜,卻完全不會掉出來,讓你方便取用。用餐完畢接著去拜訪餐廳主人,轉進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,金色為主要色系,不能免俗的紅色地毯,黑色的簾幕,有位老人家,坐在像王位般的椅子上。講沒兩三句,他便送給我一大袋魚,五花八門的品種。袋子裡似乎有無形的隔間,每條魚都不會碰傷對方,各自待在自己的空間裡。回家後,我把魚分類在大魚缸中,要養的、要吃的、要避免互相攻擊的。撈魚的時候錦鯉故意跳進來,我皺了皺眉頭,對牠說:「你就在這一缸,不要跳到我的袋子裡來,聽話!聽話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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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場景轉換,感覺是不相干的故事。)
我躺在一張床上,映入眼簾的都是木頭製品,有的線條簡單,感覺就是將樹幹直接切成塊狀豆腐;有的雕花非常精美,可察龍鳳。往左一望,有許多女人走來走去,互相低聲談話。仔細聆聽,發現大家都是為了要把生出的嬰兒殺死才來到這個地方的。弄明白之後,我突然就聽不見她們的聲音了。欸?我也在這裡哩,我生下的小孩呢?什麼時候生的呢?我沒有生產的記憶,更遑論生產之苦。這時友人C向我走過來,把我從床上拉起,帶我到木頭桌前,我看見了我的嬰兒,幾乎相疊微微內雙的眼睛,細細端詳了眼皮皺褶,作為最後一眼。我退後拉開距離,讓出空間,使友人C可以上前殺了他。我還在思考:「友人要用什麼方式把他殺死呢?」只見友人拿出一塊白色的布,遮住嬰兒的口鼻,不一會兒,便把嬰兒放入一個檜木凹槽。結束。

我的夢好誠實啊,儘管我再如何逃避現實,它毫不留情地逼我正視心中的感覺。一回想夢的細節,我馬上可以核對我為何做這些夢的原因,可以當作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的標竿了。我非常想念友人A,心中大概一直聲嘶力竭地呼喚「想見面想見面想見面」,除了見面之外,其他都不要。同時也隱含著我對於自己不能做出標準伏地挺身的懊惱。然後是友人B最近在為鯉魚拍照欲作為商品目錄,很煩惱如何拍出漂亮的花紋。「就不能讓一隻魚乖乖的嗎?」我想是不能,笑。嬰兒大概代表著自己的「非分之想」,想要掐斷是才冒出的新念頭,沒想到這麼快入夢。而無辜扮演殺人兇手的友人C,除了因為睡前才剛約好假日飯局,印象嶄新之外,可能也是身為從頭到尾知情者的緣故吧。哎呀!我被正拳直擊,閃避無用。


第二性

正在斷斷續續地閱讀西蒙‧波娃的第二性。作者用很多領域角度探討女性的存在、地位、扮演的角色,列舉了大量的經典、經驗。某些現象跟心理狀態的聯繫,我暫時持保留的態度;但另ㄧ些談論則讓我想起曾經,似乎可以輕鬆地對號入座。開宗明義:女人之為女人,與其說是「天生的」,不如說是「形成的」,那是由於人類文化的干涉,讓女人淪為第二性。多數事情為學習而來,被經驗所限,譬如最生活化的「衣服」,我ㄧ直記得,首次在童年玩伴口中聽見要小心衣服不要弄髒的時候有多麼地震驚,衣服不就是為了保護身體來弄髒弄破的麼?很多時候相信事情應該是什麼面貌,是單ㄧ又一廂情願的。

國小的時候,哥哥的同學來家裡玩,依稀記得在說生肖的話題,「……這樣算的話,你是雞。」「喔對,我是雞。」然後對方就大笑起來:「哈哈哈哈,你是雞。」我馬上醒悟對方的低級,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。當時在廚房的母親聽見了,事後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。「你怎麼跟男生這樣嘻嘻哈哈,一點都不檢點!」當時非常難過之外,後續好一陣子不斷練習如何生氣跟講髒話(人格已扭曲XD)。出社會之後,有一次跟母親聊天中突然想起此事,便拿出來興師問罪:「這什麼觀念!當時為什麼罵我,而不是教訓那個人呢?」母親辯解:「有啊!我有把你哥狠狠罵一頓,叫他不准再跟那個人來往。」(這樣不叫教訓那個人吧!而且相當懷疑真的記得嗎?還是只是用現在的思考去推演而已。)這件事也許我不曾忘記吧,多年來都有個小女孩隱含著委屈憤怒蹲在記憶的角落。

再稍長,大家初潮紛紛來臨,但月經像是禁忌的詞,比狂飆髒話還要不禮貌似的,都要用各種代名詞來指稱,小紅、那個、好朋友、大姨媽、挑眉擠眼、咳嗽聲、……。閃躲的態度讓我百思不得其解,這不就跟流汗一樣的普通嗎?奇妙的是以我的經驗而言,沒有遇到男生的不健康態度(大概在忙著關注自己的勃起),反倒是女生自己營造出祕密巫術的氛圍。

國中開始有家政、木工課之分,本來生活偶爾就需要縫釦子、被單等等,覺得縫縫補補沒什麼難的,很好奇地選了木工,第一回做了個伸縮書架。某天晚上準備塗上亮光漆的時候,剛好親戚來訪。長輩們看到我在搗鼓惡臭的液體,覺得女生怎麼做這個,便「命令」堂哥幫我上漆,ㄧ來我不太會「違抗」長輩的命令,二來沒有塗過也有點忐忑,所以就把刷子交給堂哥了。這真是個令人後悔的決定啊。堂哥顯然不是能手,刷子上的漆也不知道先刮掉ㄧ些,以至於塗得太厚,書架完全沒辦法伸縮。最後的下場就是我用砂紙磨到天荒地老,才「恢復」了它的功能。從此以後我瞭解:大人說的不一定是對的;很多事情跟性別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。

時代繼續進步,高中時代我們這一屆有幸不再是男生上軍訓、女生上護理,而是各一個學期。全班一同看墮胎影片、練習戴保險套之類的。還記得老師不斷叮嚀:保險套很便宜的,去衛生所買一箱平均一個只要7塊,沒有什麼理由不戴。(這位老師,好像哪裡不對欸!)有回上課,教官(女)讓我們看了「將軍的女兒」,大概是企圖選擇符合軍訓跟護理的題材吧。故事開頭即是將軍的女兒被殺了。調查之下發現她曾被強姦,卻由於父親是將軍為了顧軍部顏面而將事情壓下。從此以後女兒便以濫交作為報復,想要撕下軍部的面子,但喜歡上她的士兵無法忍受她的行為,便把她殺了。看完電影,印象深刻的除了班上男生感慨從沒見過這麼齊全的SM道具之外,是教官說了:「這樣不幸的事情誰要負的責任比較大?我覺得女生要負的責任比較大。」啥?女生錯在一開始不該出去玩嗎?若真要深究錯誤,也只是錯過了那一次次可以回頭的機會。但沒有任何支持之下,最初的憤恨要去哪裡呢?

大學時代朋友千里迢迢來拜訪,晚上,說想要看星星,於是兩個女生便跑去公園仰望天空。離去時,被兩個中年男子搭訕。我好像說了:「借過,謝謝,掰掰。」其中一個男子突然生氣:「什麼掰掰,我強姦你喔!」當下驚嚇、害怕、憤怒、不能發作的憋屈一湧而上,腦海已經閃過:壓碎男生的喉結真的可以殺了他嗎?……兩個人不可能贏。不顧一切轉身快步離開。離開後我被朋友責怪:「你為什麼要講話。」陷朋友於危險中真的讓我非常愧疚,但也非常的憤恨男女力量的不均衡。同樣令人難受的是不認為錯在施暴的人,而是怪罪你讓施暴的人鎖定為目標。女生為了保護自己,只能很無奈的、消極的又套上社會的枷鎖。就像接到詐騙集團的電話,可不能直白到激怒他們,不然每天用電話騷擾你,苦的還是自己。

我生活在ㄧ個正在開放的社會,女性的地位比起從前正在改變,加之出現的各種性別,似乎比女性還要弱勢。每個時代各式原因交雜而擁有不同的社會風氣:後唐社會開放卻又階級嚴格,女性想要自主戀愛,但又跨越不了階級的鴻溝。魏晉南北朝男風盛行,一邊欣賞謝惠連(謝靈運族弟)坦率為心愛的男人寫詩;一邊哀嘆成為前秦茯堅孌童的慕容沖,滿是鮮血澆溉。排在次等,種種憤恨不平,無處可去。回到現在,各家爭取平等的努力之下,樂見大家的接受度與胸襟眼界更為開闊。但弔詭的是,就算彌平了性別之差,但弱肉強食的法則不可能消失。人類發展到最後,大概沒有在意性別的必要,只有強弱優劣之分,就像回到最初最初的原始!也許,到時候會有另一種類名也不一定!外星人跟地球人?笑

鏡頭感

心血來潮不搭電梯走大門,打開逃生門一路下行。為了防火、安全,逃生門通常是關閉的,可以從內開,扣上便自動鎖上。我在最後一個轉角發現逃生門竟然大開,除了腳邊的蜘蛛網、小蟲之外,被吹進了許多枯枝殘葉,滂沱大雨也隨著風帶進許多水滴。心下嘀咕:是誰沒有關門。很順手的把門甩上、開傘、往前走,這才發現門後有對小情侶正在盡力詮釋壁咚激吻的偶像劇。啊!真抱歉我把他們關在外面了,之後可要繞一大圈才能回到建築物門口哩。嗯,現在戶外溫度舒適,應該也還好吧!不過,雖然可能是為了避雨,但那個位置就正對著監視器啊,現在小年輕這麼有鏡頭感!


魯冰花

人聲鼎沸振翅蜂,誰家門前奼紫紅
路邊羽扇借魯冰,竹隙春光空茶簍


在所有被日本侵略的國家中,我們臺灣應該是最愛日本的吧!大抵每個去過日本旅遊的人都可以說上幾條喜愛她的原因。提到櫻花,我們也絕不會先想到華盛頓的櫻花很美,而是在腦海中浮現列島櫻花前線的資訊,準備狩獵櫻花。這幾年在臺灣種櫻花的地方漸漸多了起來,花有萬千種,為何獨鍾櫻呢?是因為她的壽命似人類而起了親近之心?是我們愛屋及烏?是因為作為觀光產業大家一定會買帳?抑或她的美真的碾壓各家?

日本人又為何如此推崇櫻花呢?曾在教科書上讀過,有著相同疑惑的留學生,在看見櫻花落下時才瞭解,正是因為絢爛櫻花短暫逝去的姿態才美。日本季節流轉的節奏,若以樂曲來說的話,大概是三拍子溫婉的曲子吧,似流水般緩慢向前不曾停滯;不像臺灣可能是充滿了裝飾音跟臨時記號的譜線,吵雜熱鬧且令人意外驚奇。櫻花綻放的季節,正值日本新學年的開始,畢業、入學、就業、離鄉,充滿了相遇離別,滿開散落。不論是人們跟著自然的韻律生活行事,還是草木盛衰恰能對比撩亂人事,都影響不了漸漸化為文化刻印的步履。

〈みんなが心に握つてゐる桃色の三等切符を/神様はしづかにお切りになる/ごらん はらはらと花びらが散る〉杉山平一。(咱們握在心中粉色的普通車車票,老天爺悄悄地剪了個開口,花瓣沙啦沙啦地飄飄散落。)詩人真不愧是用少少文字萃取情感的能手呢!拿到了車票、門票、電影票,甚至是學術殿堂的入場票券,都已經撕了一小角,完成驗票囉!新的旅程即將在倒數三秒之後開始(笑),所有舊事也就結束封存、落回土壤囉!

很喜歡這個句子。季節分明季語發達的日本,詩歌中總帶著顏色,使用顏色的寫作手法便要講求色與光。雖然四季各色齊備,但最重要的卻是無色之色,如同心的世界無色透明,愛上了什麼人,就會染上相應的顏色,我姑且稱之為詩句的能染。淺淺的粉紅、淡淡的春光,浸染出我暖暖的心情。詩人們可能會因為一件小事,寫出整本詩集,雕刻家、畫家、藝術家、……,誰不是為了惦著一個微笑角度的影子,尋著一滴眼淚蒸發的痕跡,才搗鼓出這些古怪呢?

有點想念,感受櫻吹雪直撲而來的我。